城市与国家

上一次我们讲到，人类有了游牧和农耕，解决了吃饭问题，可是吃饭问题虽然重要，但绝对不是文明的全部。究竞什么是文明？怎样才算进入了文明？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其实没有绝对的标准，但有一些东西重要的指标，除了农业和畜牧业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比如城市，比如文字，比如国家。

分化出现，文明开始

让我们再回到十万年前，那时候，当智人刚刚走出非洲的时候，他们还不会种地，他们还没有组成家庭，至于说文字、城市、国家，就更谈不上了。**这些可以被叫作“文明”的东西，都是人类走出非洲以后，在漫长的岁月里，被散居在各地的人类一步一步地发明出来的。**他们逐渐学会了用火，学会了种植和放牧，学会了说话，穿上了衣服，开始有了“美”的意识，这就跟过去彻底告别了。然后，农业兴起，为人类提供了足够的剩余产品，人口增加，阶层分化，社会分工，城市出现，在这之后，国家和宗教也就迟早会诞生，而这些看上去并不那么美好的事，正是人类文明开始形成的标志。

“分化”这个词⼉很重要。以前，中国思想家庄⼦说过⼀个故事，说中央之帝叫做混沌，南⽅之帝和北⽅之帝到混沌这来玩，被招待地⾮常好，两⼈就说“我们怎么报答⼀下他 呢？”混沌没有七窍的，为了感谢他，就给他凿了七窍，“⽇凿⼀窍，七⽇⽽混沌死”。

这个故事相象征的是什么呢？混沌象征的是朴素的原始时代，就像⼀个诗⼈说的，“那个时候，⼈在河边，⼼也简单，⼈也简单”，好像很美好啊。可是，这种简单和朴素，却挡不住⽂明的脚步，⼈之嗜欲，好逸恶劳，贪图享受，总是在追求好上加好、美上添美，所以，有了条件就不免会把那种单纯丢在脑后，朴素的时代终究是要过去的。当⼈七窍开发，原本浑然同⼀的⼼智、感觉、好恶开始分化，朴素和混沌就消失了。

就像老子叹息的那样，单纯的心思消失，才鼓励讲道德，道德也不灵了，才好找人讲仁爱，连仁爱也没了，只好让人讲义气。其实，文明就是这样的，我经常开玩笑说，整个人类文明史，其实也可以说是人类不文明史。

人类生活越来越丰富

如果我们能穿越时光隧道，回到远古时代的埃及、两河流域、恒河和黄河长江，我们会看到，原本十几个、几十个一伙的人类，变成成百上千群居的群体，原本一样狩猎捕鱼、采集果实的众人，在逐渐成熟的农耕和猎时代，有了粮食和肉食，人类生活逐渐变得多彩多姿，人们使用的物品也大大丰富。
这让人类分出了强弱和贫富，慢慢地，稠密的人口、分工的劳动、复杂的群体、互相的交换，以及积累的物品，人类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接下来的岁月里，人们又逐渐学会了烧制陶器。
考古学家在捷克发现了陶制的小雕像，有人说是爱神维纳斯，因为这个小两万五千年前的陶器形象，是一个有明显体态特征的女性裸体。考古学家们又在中国江西的仙人洞和吊桶环，发现了陶罐的碎片，据说那也是两万年前的东西。

下維斯特尼采的雀纳斯，公元前29000年-公元前25000年，现存于捷克布尔诺

大家断定，至少在公元前七千年前，两河流域的人就会制造一些可以储藏食品和饮用水的陶罐，这些陶器上逐渐有了各种装饰的色彩和图案。你也许记得，前面我们说的仰韶文化的特征就是彩陶，龙山文化的特征就是薄而硬的黑陶。

接着不久，人们又发现了金属，最早发现并且治炼的是铜，据有的学者说，这是由于爱美的缘故，六千年前人们偶然发现了烧制物品中融成的小铜片，亮晶晶的，可以作为装饰品，于是渐渐又学会了炼铜。

用坚硬的金属铜造成的器皿和工具，使得人类有了对付自然和其他人群的利器。金属和陶器非常重要，因为这两种技术都改变了原材料的性状，这跟以前对木材、石头的简单加工是不一样的。

再接下来，人们又学会了纺织，开始是天然纤维，据说公元前六千年，人们就开始用动植物的长纤维纺织，即使是很粗很糙的纺织物，也可以遮风御寒了。

从部族走向国家

就像前面我们说的，这种分化的文明，必须有一定的人口，要有足够的剩余产品。所以，早期的文明社会大多都在大河畔的农耕地区，因为只有农业才能产生足够的剩余产品，而且只有在定居生活的情况下，剩余产品才能积累成为巨大的社会财富，毕竞居无定所的时候，人们不可能拥有大量物资。

现在，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古代苏美尔文明诞生在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的两河流域，古代埃及文明诞生在尼罗河流域，古代印度文明诞生在印度河流域，而古代中国文明诞生在黄河和长江流域了吧。

当然，在地图上看着很远，但并不是说这些文明都是孤立存在的，各个地区都有多个文明共同体存在，他们之间有贸易，有战争，有掠夺，有联姻；也并不是说世界上只有这几个地方有古代人类，只是说这几个地方比较好运，因为最适合发展大规模农业，从面逐渐形成了大型的人类群体，也逐渐形成了早期的城市。

绝大多数的早期城市，都是农耕文明的产物。前面我们讲，农业带来人口激增，粮食足够养活一些不种地的人，这样才产生了专门的工匠、专门的祭司，乃至专门的士兵，当然还有贵族和统治者，他们住在城市里。

据说，最早的城市尼普尔出现在两河流域，就是今天伊拉克南部，诞生在5000多年前：从尼普尔沿着幼发拉底河向北，就到达举世闻名的巴比伦城，它也有4300多年的历史。

1920年代尼普尔遗址挖掘现场

在中国，3800年前的二里头，现在隶属于河南洛阳的一个村庄，过去绝对是不折不扣的城市，它有宫殿，有城墙，有大型的绿松石作坊和青铜作坊，有完备的下水道，它肯定具备某种政治中心的功能。

由于大批人口通过某些规矩整合起来，形成巨大的向心力，把周围的人逐渐纳入到这个中心，人口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于是在这里就逐渐衍生出宗教信仰，以及巫观祭司，逐渐有了记录事情的文字和各种天文地理知识，最重要的，是有了或强或弱的政治权威。就在这些政治权威的统治下，最终，人类由一个个部族，形成一个个部族共同体，最终变成一个个国家。

全球文明史拉开帷幕

五、六千年前，埃及建立王国，有了象形文字，修建了金字塔：苏美尔人称霸美索不达米亚：差不多四千年前，雅利安人进入印度，差不多时代古巴比伦王朝建立，《汉谟拉比法典》问世：中国传说中的夏代和商代，相继崛起于黄河流域，发明了现在所说的甲骨文，建立了庞大的王朝。

人类历史就这样开始了。就像苏东坡说的那样，“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从变化的角度看，天地也不过是一瞬间，从不变的角度看，万物和人都似乎是永恒。

相对于地球五十亿年的自然史，相对于人类五百万年的进化史，文明只有一万多年的时间，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更只有短短的五六千年。

有人打了一个比方，说把地球的历史算成一天的二十四小时，人类“有史以来”不过就是最后一秒钟。但是，这个说来短暂的全球文明史，实际上也经历了一万年之久。应当说，人类最终统治地球并形成自己的文明和历史，并没有那么理所当然，其中还有着很大的偶然性。

24小时地球历史

不过，偶然归偶然，毕竟，我们的全球史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