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青铜时代的开端

在第二集我们就说过，青铜技术传播是一回事，可是它传到一个地方，长成什么模样，在这个社会里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又是另一回事。

最早的中国

我们上一回也说了，中原地区没有发现青铜农具。有武器，有装饰品，有手工业的工具。但是，农具呢？的确有不多的一些“疑似农具”，但是基本上都可以做别的解释。比如挖土的耒（lei），可以用做农具，也可以在筑城的时候拿来挖土，而且它就出土在城墙旁边，所以也不能认定它一定是农具，况且数量本来就很少。出土的真正的农具，主要还是石头做的，也有陶器。

另外，中原之外的地区，能确切认为是农具的青铜器也有，比如说，江西新干大洋洲出土了两件犁铧一一犁地用的呀，这是确凿无疑的农具。中原地区，就是没有，起码，没有明显的使用青铜农具的证据。这是中原地区青铜器的第一个特点。
第二个特点，是青铜时代的突然繁荣。从目前的考古证据来看，中国中原地区的青铜时代好像是突然一下子出现，出现以后马上就繁荣起来。
这里说的中原地区青铜文化：主要指的就是二里头文化。

二里头位于河南偃师。1959年，历史学家徐旭生先生着手寻找夏代的国都，他研究了文献，认为有两个地方最有可能，一个地方是洛阳盆地，一个地方是在山西西南部汾河下游一带，结果很快就在洛阳盆地的二里头这个地方发现了重要遗址。

洛阳盆地历代都邑分布图

为什么他知道洛阳盆地很重要？这块盆地位于嵩山与洛阳之间，在黄河的南边。面积不算很大，但是这个地方可不得了。我们单说古城址，就有二里头古城、商王朝的偃师商城、周代的王城、汉魏时代的洛阳城、隋唐的洛阳城，都是一等一的首都级别的遗址。其实“中国”这个名词，在历史上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最早指的就是这块地方，我们后面还会提到。按照二里头考古队队长许宏的说法，二里头遗址就是“最早的中国”。

洛阳盆地的五大都邑

二里头文化一共分成四期，整体时代在距今三千九百年到三千五百年之间。
说到这儿咱们得顺便科普一下。很多考古文化往往延续了很长时间，这就需要分期。考古学怎么给一种文化分期呢？一是靠地层，不同时代的地下遗迹，是一层一层起来的，特洛伊就分了九层嘛，越往下当然年代就越古老；二是靠类型，就是看出土的文物的特征，相同或者相近似的文物，考古学家就可以判断它们属于同一类型。根据地层和类型，这两个要素，考古学家就可以给古代的遗址分期，比如可以分早期、中期、晚期，分三期；或者一、二、三、四，分四期。二里头就分四期。
二里头的青铜器，主要在第三、第四期。目前已经发现了100多件，还有青铜作坊，也出土了大量的陶范、坩埚这些冶铸工具。这些青铜器的制作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好像突然之间发生了技术飞跃，结合咱们前面讲过的青铜之路，所以考古学家倾向于二里头的青铜冶铸技术大概是拿来主义，向外面学过来的。不过，二里头青铜器更重要的还不是技术，是它在整个社会中的位置，可以说是非常显眼。

青铜器标志着社会等级？

二里头出土的文物里面，最有名的一件其实不是青铜，是由2000多片绿松石做的一件很大的东西，有64.5厘米长，样子很像一条龙，所以考古学家把它叫做龙形器。龙形器虽然不是青铜，但是出土的时候，龙形器上却放着一个硕大的铜铃，很显然，这个铜铃跟这个龙形器，应该是一个组合，是一套。

这个组合具体是干嘛用的呢？不知道。但是我们已经知道，在全世界的很多遗址里面都发现过铜铃，一般来说都跟巫师或者宗教有关。所以至少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墓主人的社会等级一定很高。

这就是中原地区青铜器的最重要特征了：它是用来标示社会等级的。单有一个铜铃，还说明不了这么复杂的问题。二里头还出土了几个镶嵌了绿松石的青铜牌饰，应该同样是用在某些礼仪上，当然也只有少数人才能使用。蓝色的绿松石配上金色的青不过，绿松石虽然漂亮，毕竞是石头，只能切割，不能铸造，可塑性等于零。尤其是不能做容器。真正能代表二里头青铜文化特征的，是那些青铜容器，包括炊器一一就是做饭的，和酒器，比如爵、盂（he）、（jia），它们的外形和纹饰都很精美，工艺复杂，而且都是在贵族的居住区和墓葬区发现的。这些礼器本来是模仿陶器的样子、从石器时代到青铜时代。这些器物的样子显然一脉相承。

绿松石龙形器

但是材质从陶器变成青铜，这背后的改变是非常大的。
第一个，陶器本来是实用器，当然后来也进化出陶礼器，这些青铜器大多数是礼器。有这么多礼器，就表明礼仪，特别是祭祀，在社会体系中的位置变得非常重要，也就意味着这个社会已经形成了复杂独立的精神世界，整个社会的组织和秩序都围绕这个精神世界展开。第二个，二里头的青铜作坊是当时中国最大的青铜器生产基地。制作这么多这么复杂的青铜器，需要很多人的合作，需要用到大量的资源，这说明二里头社会已经达到了很高的社会动员和管理能力，这是一个高度分工的复杂社会。
第三个青铜作坊位于宜段区用围口右社会地位较高的阶层才能拥有書铜总明書铜哭已经成为政治、经济和宗教资源的一种象征，而且被国家垄断。
二里头的青铜器里面，有一件是砷青铜，我们上次提到过，从西亚到中国西北地区都有砷青铜的传播，二里头的青铜器跟西北也许还有点关系。但是，从上面这三点来看，中国的青铜文明在二里头就与世界其他地方的青铜器，那种以日用品、生产工具和武器为主的青铜文明八学忆础7

我们说的二里头，指的是就在二里头这个地方的这个古城遗址。但是呢，其实二里头文化覆盖的区域是很大的，河南西部、山西南部都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遗址，这些遗址都能看出来是在二里头古城的影响之下，属于同一个文化。但是，几百个遗址里面，只有二里头这个城址有大型的宫殿，有青铜器工厂，所以它应该就是二里头文化这些很多遗址的政治中心，有点类似首都的样子。

二里头文化遗址分布图

事实上，那个年代还没有发现文字资料，考古学家正是靠观察青铜器的制造，来观察古代国家的兴衰的。

中原地区的青铜时代

二里头四期以后，也就是大约公元前1500年以后，整个城市消失了，蜕化成了一个普通的村庄。这里的青铜制造业也荡然无存。这个一线城市里的人去哪儿了呢？与此同时，从二里头往东85公里，郑州商城突然兴起。郑州商城的特点，也是青铜礼器和武器的生产，而且从技术和类型上看，跟二里头有很强的连续性，究竞是二里头主动迁都迁到郑州呢，还是郑州商城吞并了二里头呢？我们不知道，但无论是迁都，还是被动的征服，青铜生产中心一定同时也就是政治中心、礼仪中心和宗教中心，这个是不会变的。郑州商城的面积是二里头的四倍还多，有人估计它的人口可能超过十万，它的青铜生产比二里头的规模又大多了。这里出土了成套的青铜器，有一个地方就出土12件青铜器，包括4个从大到小的方鼎，看起来这是一套组合。“成套”的东西，一般规格都是比较高的，即使是现代社会也是一样，集齐一套就能召唤什么什么。所以我们这个课程，你要买当然还是买一套比较好，而且还很优惠。这套方鼎，说不定就是某位商王制造的。郑州商城再往后，就是大大有名的殷墟了。殷墟出土的青铜器已经公布的有两千多件，实际发现的数量远远比这个多。这些青铜器大部分都是王室的随葬品。有一位王室成员叫做妇好，在她的墓葬里就发现了468件青铜器，总重量1625公斤。这是什么概念呢？郑州商城的青铜器，主要出土于三个窖藏，妇好墓一个墓的青铜器的总重量，就相当于郑州商城那三个窖藏的青铜器总重量之和，再乘以三。那它所耗费的资源和劳动是非常惊人的。

妇好鸮（xiao）尊

当然这个妇好不是一般人。考古学家一般认为，她就是商王武丁的妻子，自己还好几次领兵打仗，是个能征善战的女将军。但是在整个般墟的墓葬里面，妇好的墓只能算中等，毕竞她还不是王。中等的墓葬已经有那么多青铜器了，殷墟的青铜生产能力可见一斑。殷墟青铜作坊一共发现了6个，最大的一个占地5万平方米，有7个足球场那么大，在当时看起来，那就是个天天突突冒烟的大工厂。这些作坊的时代不同，但是新的作坊建起来了，老的作坊还在用，这就说明人们对青铜器的需求越来越大，青铜的产能也越来越大。至于后来的西周，乃至春秋战国，青铜器就更多了。大家在博物馆里看到的青铜器，可能大部分是这一时期的。

最大宗的，是礼仪，包括各式各样的容器，特别是酒器，那些奇奇怪怪的青铜器名字，什么尊、爵、、，大多是这一类，还有一些乐器，因为古代音乐也是礼仪的一部分，比如有名的编钟，这是第一类，礼仪类；

第二，是武器。比如青铜的箭簇，青铜的戈、戟，青铜剑等等。不过，因为举行仪式的时候，也经常需要出现武器，所以这里面也有很多是礼仪所用，特别是一些装饰比较奢侈、制作费时费力的武器。第三，是车马器，车马主要服务于军队与贵族，所以也跟礼仪一样，代表着某种权力与秩序。

就算为数不多的那些个手工工具，严格说也多服务于礼仪或宗教的目的。比如说，其中占数量比较多的那就是商代的青铜钻，考古学家认为，它主要是在用甲骨占卜的时候钻孔用的，也不是为了生产。很多所谓青铜工具上铸有复杂的纹饰，造价昂贵，显然也不是为了日常的农业生产，更不是普通劳动者所能拥有的。主要用于礼仪的这些青铜器，统称为青铜礼器。妈妈说好钢要用到刀刃上，老祖宗们既然掌握了青铜这种当时最先进的黑科技，干嘛要用在这些看上去没啥用处的礼器上呢？咱们还是下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