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草的历史

刺激感官的瘾品

前面我们讲辣椒传播到世界各地之后，改变了很多人的口味。有的人吃辣，就是图个爽。辣椒之类，那是刺激味觉，其实还有别的感官刺激：耳朵听音乐，眼睛看电视、电影、视频，这是比较温和的：抽烟、喝酒、喝咖啡、喝茶、吃巧克力、嚼槟榔，这就更刺激一些：大麻、古柯叶、鸦片，以及其他的各种毒品，那就刺激得过了头。
这里面有些古代人也玩过，比如说就在前几天，中国科学院的研究人员发表了一篇论文，说他们发现了世界上最早的吸大麻的考古证据，应该跟宗教有关系，时代是在2500年前。那是在新疆的塔什库尔干，中国最西边的一个县，这个遗址我还去过。
不过，跟古代人比起来，现代人在刺激感官的手段上要丰富得多。老子说，“五色令人目言，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现代人的感官刺激早就超过了老子的想象。
这些刺激的东西都不是生活必需品，但是人却很容易对它们形成依赖。依赖的原因，当然一方面是生理上的，但更重要的，这些瘾品一一上瘾的瘾，很多时候其实是帮助社交的，比如喝酒，喝咖啡，抽大麻，都一样。很多人之所以会形成一些嗜好，最开始的动力往往是社交。

这些社交催化剂里面，除了酒是多个地方的人分别发明的之外，其他都是从一个地方起源、最后却传播到全世界的。比如茶原产中国，本来流传在东亚，工业革命以后逐渐传播到全世界；咖啡产在埃塞俄比亚，被阿拉伯人带到了全世界；可可树原产南美，1544年一个多米尼加的玛雅代表团访问了西班牙，他们带了用可可做的热饮，引起欧洲人的兴趣，这才发明了固体巧克力等等。
后面我们会有专门的章节来讲茶和鸦片的贸易史，因为那牵扯到很多沉重的政治和经济话题，今天我们先说说烟草。

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

烟草跟土豆、辣椒、西红柿这些美洲作物一样，都属于茄科植物，说起来都是亲戚。只不过龙生九种，种种不同，这几种作物的区别已经非常大了。
世界上最早种植烟草的地区，是在南美洲玻利维亚到阿根廷一带的山地，比土豆和辣椒的起源地稍微靠南一点。就目前的考古证据来看，人类吸烟的历史并不长，最早的吸烟场景是公元432年的一块浮雕。

玛雅人吸烟的浮雕

这块浮雕表现的是某种仪式上的玛雅人在吸烟。烟草的功能是造成神经亢奋，而且吸烟的时候烟雾缭绕，也显得神秘兮兮，还感觉飘飘然如神仙之概，所以美洲土著往往是在宗教仪式上使用烟草，等于人神沟通的桥梁，浮雕上吸烟的这个人应该是位祭司。哥伦布说，美洲土著的酋长和祭司，有时候甚至会吸烟吸到昏厥，真是好大的烟瘾。不过普通人一般不吸烟，他们嚼烟，把烟草叶子丢到嘴里嚼一嚼，效果也差不多，就只是没有喷雾的特效嘛。之前我们说美洲土著看到西班牙人骑马都被震惊了，旧世界的人，头一次看到美洲人吸烟，也吓坏了。

那时哥伦布的船队在加勒比海的岛屿上停靠，船队里有两个人看见有个美洲土著，这个土著一手拿着燃烧的棍子，另一手拿着一个长管子，他的嘴里和鼻子里都喷出烟来，这两个人就吓得目瞪口呆。后来他们才知道那是玉米叶子裹着烟叶做成的香烟。哥伦布本人对这个东西不太感兴趣，不过他船队里很快就有人染上了烟瘾。这些旧世界里面第一批烟民回到欧洲之后，当众表演吞云吐雾，欧洲人一度认为他们这是在跟魔鬼沟通。当然，从烟草对人类健康的危害来说，这样想好像也没错。

不过，人类认识到吸烟有害健康已经到了19世纪，欧洲人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烟草不但可以提神解乏，而且能治病，甚至是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1560年，法国驻葡萄牙的大使尼古特，就把烟草献给了当时的法国皇太后凯瑟琳，治好了凯瑟琳的头疼病。烟草中刺激神经的那个生物碱叫尼古丁，这个尼古丁就是根据尼古特的名字命名的。也就是在这之后，烟草被海上航行的西班牙和葡萄牙水手带到了非洲和亚洲，成了时髦的消费品。烟草跟土豆、玉米之类不太一样，它对种植环境的要求比较高，所以一开始比较昂贵。17世纪美洲和非洲都开辟了烟草种植园，价格才降下来，像美国的弗吉尼亚，就是靠种植烟草才繁荣起来的。后来烤烟、卷烟发明出来，烟草也就越来越普及了。

烟草在中国的传播

烟草传入中国的途径和时间，跟其他美洲作物都差不太多，我们前面提到过引种红薯的陈振龙，有一种说法是他从菲律宾带回了烟草种子种在福建漳州，结果产量很好，生产的烟叶反而可以卖回到菲律宾，赚了大钱。也有人说，明末的时候，福建就连小孩子都抽烟。总之，大概在明代后期，烟草已经在中国很流传了。历史学界认为，烟草是通过三个途径传入中国的，一是由葡萄牙人从巴西经澳门，二是由西班牙人从墨西哥经马尼拉，三是“辗转经东亚数地进入北京”，这第三条道路也包括经由日本、朝鲜到达中国东北。十六世纪末，大概在天启年间，北京开始有人抽烟，甚至引起了崇祯皇帝的不满，因为当时的农民种烟叶却不种粮食，这就危及朝廷根本了。不过，和土豆、辣椒这些不一样的是，烟草在中国的传播有另一个重要的途径，那就是通过军队。明朝人说，漳州、泉州的烟草，后来传到了九边，就是明朝北方沿长城的九个军事重镇，包括大同、银川、固原这些地方。1627年，也就是天启末年，朝廷调广东兵到北方，烟草也随之北传。据说，明代后期在云南用兵的时候，有很多人适应不了山区气候，生病，只有一个营的人安然无恙，一问，发现这个营的兵都吸烟，于是全军就都开始吸烟，吸烟和烟草也就传到了西南。

烟草在中国的传播示意图，共三条路线，还刻意标注了时代的九边

明朝士兵的烟瘾到了什么程度呢？1637年崇祯皇帝要禁烟，规定私自种烟卖烟的人一律砍头，结果负责辽东防务的洪承畴跳出来反对，他反对的理由是什么？就是说，我的士兵都嗜烟如命，一旦禁烟，肯定大大打击士气，还是算了吧，崇祯皇帝只好不了了之。
崇祯这边是这样，他们的对手呢，在山海关外刚刚建立的大清朝也好不到哪儿去。皇太极雄才大略，本来他是很认真的禁烟的，因为东北的烟草大部分都是从朝鲜贩卖来的，非常的贵，而且完全是消耗品，但是禁而不止，后来没办法，就妥协，改成自已种的可以吸，但是到朝鲜买的不行。到了最后连皇太极自己也说，喉，吸烟也不算什么大事，算了，算了，以后不管了。

皇太极禁烟的事，朝鲜的史料里面有很多记载。1638年，有朝鲜人走私了一批烟草到沈阳，被清朝将领发觉，引起很大的争端。朝鲜人管烟草叫“南灵草”或“南草”，说是日本所产，日本还生产各种精致的烟具，1620年代以后，逐渐在朝鲜流行，这条传播路线的烟草，中文名字叫南灵草。但是从菲律宾到东南沿海进入中国的烟草，它的中文名字更多地叫淡巴菰，就是tobacco。Tobacco这个词哪儿来的呢？这是哥伦布听印第安人说的，其实这个名字指的是吸烟的烟杆，本来说的并不是烟草本身。

进入清朝以后，吸烟习惯逐渐向上层蔓延，康熙皇帝本人虽然不大吸烟，但是对鼻烟和鼻烟壶很感兴趣。雍正乾隆时代的宫廷里面，就都制作了大批的鼻烟壶。美洲土著本来就会吸鼻烟，后来法国宫廷里流行的也是鼻烟，那当然就是全欧洲追捧的时尚啦。康熙皇帝接触到的鼻烟也是欧洲传教士带来的。

清朝乾隆皇帝年间的赐胎剔红八仙祝寿图鼻烟壶

当时大臣里面吸烟的很多，有名的纪晓岚纪大烟袋不用说了。有一回乾隆南巡，大臣们见驾之后躲在巡抚衙门的账房里吸烟，吞云吐雾，被乾隆看见了，好一顿骂。到了清末，就连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也都吸烟，而且据说烟瘾还不小。烟草的确有抚慰情绪的作用，常年在外辛劳的士兵、水手和商人用它来解压，那是很自然的事情。而且这些人脱离了家庭，很容易受到周围团体的影响，吸烟的习惯传插得非常快。吸烟的社交功能也很快在东亚显现出来了。当时有朝鲜人说烟草“对客辄代茶饮”，在社交场合已经到了取代饮茶的地步。同样是社交工具，烟草比酒要简单得多，也便宜得多，随时随地，方便快捷。敬烟的习惯跟吸烟的习惯一起流行，明清很多文献都说，客人来了要把自已的烟袋递给客人抽，还要装上自己的烟草，帮客人点着。我小时候还见过这种场景。清朝时候有人把烟草叫做“干酒”，像酒一样，但是它是干的，就是这个意思。

食物的历史，人的历史

这就像依赖性的宗教信仰一样，烟草不只是个人消费习惯，也引起社会性的健康问题，现在已经成了人类社会的一个毛病。可是另一方面，据说它也能带来灵感，抚慰人心，又有很多人离不了它。当然，烟草行业利润高，很多人从事这个行业，又形成很复杂的利益格局。比如说，现在中国最赚钱的公司，就是烟草总公司，一年的利润超过了一万亿，比四大银行加起来还要高很多。当年日本打日俄战争，钱不够怎么办，就搞烟草专卖制度，一下子收上来很多钱，这才打赢了俄国。所以你看，新作物对世界的改变是非常深刻的。
好了，这五次节目我们谈了食物的全球史，今天就讲完了。我们谈到食物在全球范围内的传播，这是从基本需求的层面看到了人类的交流与沟通，食物的全球史是全球史的重要一环。不过这只是比较表面的印象，其实吃什么、能吃多少、怎么获得这些食物，不仅是个人生计的问题，往往也决定着人类文明的性质和方向。每种食物都有它不同的特性，这些特性除了要问能、好、怎一一能吃吗，好吃吗，怎么吃一一之外，其实也跟社会有关，就像水稻方便征税、辣椒造福穷人、烟草适合军队一样，食物的历史，说到底还是人的历史。
食物的几集，我们就讲完了。前面这三个单元，我们讲了文明的诞生，讲了技术的发展，这几集我们又填饱了肚子，接下来该干什么了呢？接下来就该学点文化了吧。下一集我们来讲文字。
感谢收听，我们下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