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人的东方之书
上次我们讲到《史记》里面记载的安息，就是古代波斯，如今的伊朗，其实在张骞所在的三百年前，希腊的历史学家希罗多德，他写的《历史》里面，就记载了当时的波斯，而且非常详细。这一集我们就重点来讲讲像希罗多德这样的西方人，是怎么认识东方的故事，我们会从几个传说说起。
希罗多德笔下的世界
我们先讲讲只有喝醉了酒才能谈正事的波斯人。
希罗多德说，波斯人总是在喝醉酒的时候才来讨论最重要的问题，等到大家酒醒了，饭局的主人就把醉酒时候做的决议给大家再确认一下，同意的话就照此办理，不同意就放在一边，大概是下回喝酒的时候再议吧。假如时间紧急，来不及喝酒怎么办呢？反正事情先做，等到有时间了再喝醉重新考虑。
这些波斯人喝的想必就是葡萄酒了。你还记得我们上一集里说过，《史记·大宛列传》说安息的特产之一就是“蒲陶酒”。其实中亚一带生产的葡萄酒当时可以说是名震寰宇，因为《史记》里面说大宛的葡萄酒可以存放几十年都不变质，希罗多德的书里面几乎记载了一模一样的话。波斯人多喝两杯，好像也可以理解。
希罗多德的《历史》记载的主要是希腊和波斯之间长达五十年的战争，以及希腊、波斯和中东、近东等地的历史、风土、人情。跟张骞一样，他关心的首先是政治军事情况，然后才是社会风俗，特别是各种奇异的趣闻。
希罗多德的时代比孔子稍晚一点，跟墨子差不多同时。他和他的中国同行司马迁一样，都是一名旅行家。他出生在今天的土耳其境内，去过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克里米亚，去过雅典、斯巴达，也去过今天的意大利和西西里岛，书里写的很多都是他的见闻。
根据希罗多德的记载绘制的世界地图
希罗多德所描写的世界分成三个部分，一是亚细亚，一是欧罗巴，一是利比亚。利比亚就是撒哈拉沙漠以北的非洲。这三块大陆其实是连在一起的，只不过有个地中海把它们部分地分开了。所以希罗多德说，我不知道一整块大陆为什么会有三个名字，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三个名字都是女性的名字。这三个部分，亚洲、欧洲、北非，或者欧亚非大陆，就是所谓的“旧世界”，直到大航海时代之前，生活在欧亚非大陆上的人所理解的世界就是这么大。
蚂蚁搬出黄金的印度
在希腊罗马时代，像希罗多德那样到处旅行并且留下著作的人不止一个，还有很多。比如还有一位有名的地理学家，叫斯特拉波，他的时代比耶稣稍微早几十年，大约是公元前64年到公元24年之间，他出生在黑海南岸，也就是今天的土耳其北部，成年以后到过罗马，往南去过埃及，直到埃塞俄比亚的边境，据他自己说，当时没有任何地理学家去过比他更多的地方。他写的《地理学》涉及的地区东到印度，西到直布罗陀海峡，北到黑海，南到埃塞俄比亚，也是旧世界的范围。
根据斯特拉波的记载绘制的世界地图
即便是这样，这些欧洲人所知道的亚洲还是很局限，最东也就到印度。对于印度，他们有很多想象。希罗多德就记载说，印度有很多金子，这些金子哪来的呢？他说印度北部有一种蚂蚁，这种蚂蚁很大，大到什么程度呢？比狗可能小一点，但是肯定比狐狸大。这些超级大蚂蚁从地下挖出金沙，搬运到地面，到中午的时候它们要回到地下休息睡午觉，这时候印度人就偷偷地把金沙偷走。所以，印度人有很多金子。
斯特拉波也记载过类似挖金子蚂蚁这样的传说，比如他记载过一个关于东方的龙的故事。他书里写，印度的国王养了两条龙，一长一短，长的一百四十肘，短的长八十肘等等，诸如此类的故事，混在真实的历史事件里面，可是在当时人的心目中，对于世界其他地方的了解其实就是这样恍恍惚，充满奇思妙想的。
别看都有点虚构的意味，不过斯特拉波对印度的了解，比希罗多德已经进步多了。斯特拉波的书里面，记载了印度的种姓制度，而且一般我们理解的印度种姓制度是四个等级，斯特拉波引用了别人的记载，说印度一共有七个等级。他还说，印度有一种树，树上开的花里面有羊毛，印度人把花的种子去掉，剩下的羊毛就可以纺织。不知道你有没有猜到这说的是什么？这说的是棉花，印度是棉花的原产地。棉花在热带地区可以长到五六米高，那的确就是树了。
奇怪的是，斯特拉波没去过印度，那他怎么会对印度了解这么多呢？
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战争。公元前325年，中国正处在战国时期，亚历山大大帝入侵印度，斯特拉波的书里面详细记载了这次战争的经过，很多关于印度的内容都来自，这次东征军队里面的将领们留下的纪录里。
战争当然是很残酷的，但是战争也有一个正面的副作用，就是打通了很多通道，而且增加了不同地区人民的互相了解和相互联系。本来，中国和欧洲之间隔着辽阔的土地，各种文化的人群，但像亚历山大大帝建立的这种大帝国，事实上把中国和欧洲之间杂乱无章的分裂局面带来了暂时的统一，这给后来出现的丝绸之路也打好了基础。
神秘的赛里斯
我们还说回来西方人怎么认识东方世界的。刚才说的是印度，在西方人看来，印度已经很东边，印度再往东，好像就到了神秘莫测的地带。比如亚里士多德就一直认为，印度以外大概就是沙漠和海洋，蛮荒之地。
不过古希腊罗马的书里经常提到一个地方叫赛里斯，这个地方出产丝绸，这些丝绸是树上长的，像羊毛一样，赛里斯人把它们从树上梳理下来，再织成丝绸，这是另一种版本的羊毛树，可是这个版本比印度那个真实的版本更流行。
这个赛里斯本来只是一种传说，谁也不知道赛里斯在哪。但是大约在公元前后，中国的丝绸在罗马的宫廷中开始流行，于是西方人逐渐开始把赛里斯跟遥远东方的一个神秘国度对应起来。
关于这个神秘的赛里斯，斯特拉波是这样写的：
亚历山大远征时期的海军领航员，也赞赏过那个神秘的东方国度，说他们的居民跟印度人差不多，有不朽的生命，他们甚至可以活到130岁，他们的脾气特别好，身体很健康，而且这个国家的出产极其丰盛！
啊！这样的中国真是太美好了。我也想活到130岁。
写到赛里斯的罗马典籍还有很多，有些比斯特拉波还夸张。比如有的说赛里斯人可以活到三百岁，而且体型高大，为人正直。还有的说，赛里斯人跟人贸易的时候不怎么说话，他们会把货物放在没人的地方，然后自己走掉，买主来看，如果满意的话就带走，好像有点社交恐惧症的样子。
这样的描写当然也是传说加想象，跟真实的中国好像没什么关系。可是另一方面，很多人却也言之凿凿，把赛里斯的地理位置说的又相当准确。
斯特拉波就说，印度和赛里斯在亚洲的最东端，中间被一座大山分开，印度在大山的南边，赛里斯在大山的北边。如果我们把这座大山理解成帕米尔高原的话，那按从西方到东方的道路来说，确实来中国主要是从帕米尔北边经过。
斯特拉波之后又过了200多年，西方人对真实的中国终于有了一点知识，一统天下的秦的大名，传到了欧洲。
公元二世纪，出身埃及的天文学家和地理学家托勒密说，亚洲的东端有两个国家，北边的叫赛里斯，南边的叫Sinae。
Sinae是哪儿呢？这就是秦朝的“秦”。托勒密怎么知道的呢？很可能是经过印度的中转。印度管中国叫cina，其实就是秦国。后来的支那、china，源头都是这个。
然后托勒密画了一幅世界地图。虽然这幅地图现在还有争议，大家在讨论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个地图究竞是托勒密本人所画，还是13世纪时候根据他的书重新画出来的。但不管怎么样，这幅地图非常有名。
15世纪重绘的托勒密世界地图
这幅图画的，地中海周边和阿拉伯半岛都相当准确，他熟悉嘛。很不幸，地图画到印度就开始走样了，比如他把印度河当成了尼罗河的上游，这条河在一片莫须有的大陆上从印度流到了埃及。
又比如，他在印度南边画了一个非常大的岛屿，标作“塔波巴纳岛”。这座岛究竞是放大了的斯里兰卡，还是东南亚某座岛屿呢？我们谁也不知道。塔波巴纳岛往东经过一片大海，是个半岛也许就是马来半岛吧。半岛再往东，在大地的最东端，是一个巨大的海湾，海湾以北的陆地应该就是表里斯利Sinae了。茶
这幅地图在最东端画了中国，最西端画了地中海。托勒密又知道地球是个圆的，那么中国离地中海看起来也不是很远，只要从欧洲出发往西航行，不久应该就能到达中国和印度。哥伦布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把发现的美洲看成是印度。
对比中西之间的差异，我们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好像古代欧洲人总喜欢把东方写得特别好，蚂蚁搬出黄金，树上长出羊毛，混吃等死吧，偏偏还特别长寿，好的不得了。古代的中国人呢，总喜欢把遥远的外国写的特别蚕荒，六合之外，存而不论，简直不值一提。这可能也是后来欧洲人喜欢扩张，中国人不愿意远航的原因之一吧。
但是不管愿意不愿意，世界之间的互相了解是越来越多了。这种改变还是跟一个大帝国有关，那就是蒙古人建立的空前庞大的蒙古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