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大航海时代
在上一集里面，我们说了，是世界在很多旅行家们的口中、笔下，渐渐变小了。到了 15 世纪，发生过几次大规模的航海活动，这些活动把这个逐渐变小的世界终于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海洋是什么？习惯在陆地上生活的人，很容易把海洋看成陆地的尽头，看成陆地与陆地之间的阻碍。其实在海洋的视角来看，陆地是分离的，而地球上的海洋却连成一片，海洋才是联系世界的媒介。 理论上，航海可以到达世界上所有的大陆，所有的海岛。在古代，海洋上面没有边界，没有长城，也不大有国家力量的存在。
可是航海又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日本派遣的遣唐使差不多将近20次，发生海难的就有七八次之多。所以海洋既是诱惑，也是挑战。诱惑的是未知的世界、远方的珍宝，挑战的是恐怖的海盗、莫测的风涛。
那些凭借着非常简单的工具就航行到太平洋南部各个小岛上的南岛人，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航海英雄。不过他们的航海，大约主要还是为了生存。
在印度洋上航行的阿拉伯人和印度人，他们从事的主要是港口贸易，已经开始把东西方勾连起来。至于真正把海洋变成通衢大道，将世界所有部分连成一体，那还得是东西方先后出现的大航海。
我们这一集，就先说说中国这一边的大航海一一郑和下西洋。
郑和祖上不是中国人？
虽说是中国这一边，但是咱们也得先说，郑和祖上不是中国人。
郑和原本姓马，这个马不是汉姓，应该就是默罕默德的音译。他们祖上是元代的色目人，是从中亚或西亚来的。
他的父亲叫马哈只，“哈只”不是名字，是个称号，这是只有到麦加朝过圣的穆斯林才能有的。郑和号称三宝太监，有人说这个三宝就是个阿拉伯名字。北京有个三不老胡同，在什刹海附近，这个三不老就是以前的三宝，因为郑和住在这里，所以叫三不老胡同，明代的时候这条胡同叫三宝老爹胡同。
郑和他家祖上可能是在元代的时候随着蒙古大军南下，后来定居在云南昆阳，这个地方在滇池南岸，离昆明不远。
朱元璋的时候，明朝大将蓝玉进攻云南，又把马和掠走，带到南京，成了太监，随后又分到燕王朱棣的府中，跟着燕王去了北京。
后来燕王起兵，争夺皇位，发动靖难之役，马和在郑州一一这个郑州在河北，不是现在河南的郑州一一立了战功，朱棣就给他赐姓郑，马和变成了郑和。他们家族的历史其实是非常传奇的。
郑和下西洋的故事你肯定已经听过很多遍了，我们就不多说了。我们只说，跟着郑和下西洋的三个助手，他们分别留下了三本书，是近代以前中国人关于印度洋、西亚和东非地区的最详细的文献。
更珍贵的，是一幅航海图，名字有点长，叫做《自宝船厂开船从龙江关出水直抵外国诸番图》，这个名字里的宝船厂、龙江关都在南京，是船队的起点，外国诸番就是郑和一路下西洋遇到的林林总总。
很可惜，这幅图的原件找不到了，不然的话一定非常壮观；好在明末一本兵书里面保存了募本，我们后来就把它叫做《郑和航海图》。
郑和为什么没能开启中国人的海航时代？
现存的《郑和航海图》一共有20页航海地图和4幅过洋牵星图。过洋牵星图，指的是用星辰指示航向的航海图。这些地图拼起来，一共有5.6米长，总共画了109条海洋航线，古人叫针路。
《郑和航海图》第一页
这幅图上标记了很多现在我们熟悉的地方。比如，有个地方叫做淡马锡，就是今天的新加坡，新加坡海峡在这个地图上叫做龙牙门：再比如马哈音，这是印度的孟买：阿丹，是也门的首都亚丁：忽鲁谟斯，是伊朗的霍尔木兹：慢八撒，今天我们叫非洲肯尼亚的港口蒙巴萨等等。马六甲叫做满刺加，如果你现在去马六甲城，还能看见三宝井，城东有三宝山，据说都是郑和船队当年留下的遗迹。
按道理说，郑和下西洋带回来海量的物资和信息，在当时的中国，起码是中国的朝廷，对外界应该有很多很详细的了解，为什么后来的中国反而越来越封闭呢？。郑和带回来的东西，我们举一个例子，明代有一幅图叫《瑞应麒麟图》，画的是郑和下西洋，路过孟加拉那个地方的时候，那里的人进贡的麒麟，这麒麟长什么样呢？我们现在一看就明白了，原来画的是长颈鹿。到现在，日语里面管长颈鹿还是叫麒麟。
瑞应麒麟图
郑和非常了不起，他可能是当时全世界范围里，对印度洋和南中国海沿岸最熟悉的人了。可是，儒家士大夫往往不太能理解海洋的重要性，对他们来说，郑和他们这种对外的交往，好像超出了理想的社会秩序，不应该支持。
郑和下西洋留下的档案啊、文献啊，甚至是实物，一定不少，当时保存在兵部的职方司，有点类似于今天的总参谋部。
据说在成化年间，也就是郑和下西洋60多年以后，有一回皇帝忽然想起来，就向兵部下了一道圣旨，要了解郑和下西洋的情况。
当时职方司的负责人非常相信儒家保守、秩序的那一套，极力就反对这种大规模的航海活动，认为是劳民伤财之举，他就回报说，这些东西都没了。还说，别说真的没了，就算还有，也应该都毁掉。
今天听起来我们都觉得好可惜，这些宝贝去哪儿了，最后成了个历史悬案。究竞是真的没了，还是被这位司长毁了，谁也说不清楚。
我们今天对郑和下西洋的了解，只能靠上面说的那三本书和这一幅图，还有一些零散的碑刻之类的资料，还有一本明朝人写的小说《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这是跟《封神榜》《西游记》一个风格的神怪小说，参考价值不大。最重要的档案之类的全都没有了。档案销毁了，关于世界的这些知识就消失了。这比珍宝消失了更让人遗憾。明朝之后，清朝主要向西北西南发展，也不是很关注海洋。
特别是，关于外国的书籍在清代大部分成了禁书，像前面我们说的收录《郑和航海图》的那部兵书，叫《武备志》，就是禁书。这本书反而在日本流传很广，后来还是一个英国学者发现了它的价值，开始研究，大家这才重视起来。
现代人根据《武备志》绘制的郑和下西洋路线图
所以关于郑和的船队，我们还有很多问题搞不清楚，比如郑和的宝船，肯定很大，但大到什么程度？有文献记载说，最大的长四十四丈四尺，合150米还多，宽十八丈，等于有60来米；我们对比麦哲伦航行时候的旗舰维多利亚号，维多利亚号长约26米，宽6米多一点。跟这个尺寸的宝船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可是很多人不相信这样的记载，认为这些数字肯定夸大了。我们举个例子，说宝船最长的150米，后来的泰坦尼克号也才270米，宝船60米宽，泰坦尼克号有多宽，28米宽，连宝船的一半都不到。
这么大的木制船到底能不能造的出来、造出来能不能安全航行，大家争论得很厉害。
一个多族群合作的国际化船队
郑和的航海之旅虽然伟大，可是后继无人啊。那它在历史上的意义究竞在哪里？对后来历史的影响又在哪里？
在以前的学术界中，相比欧洲人的大航海，郑和下西洋的地位不是很重要，那是因为放到了以欧洲为中心的世界史框架里面，后来的世界史主要是欧洲人主导的嘛。
可是如果我们放在新的、全球史的视野中，就能发现，郑和下西洋的意义非同一般。郑和下西洋有个很大的特点，他既不像马可·波罗、汪大渊，还有后来的欧洲航海家那样本来是为了做生意，商业驱动，也不像白图泰、法显、玄奘还有后来的西方传教士那样，是为了追求信仰。它是彻头彻尾的政治性的政府行为，而政治行为往往都是短期的，形势一变，立刻就失去动力。
但是，郑和下西洋虽然是明朝官方的大项目、大工程，实际上，郑和的远航是很多地方、很多国家的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刚刚我们也说过，郑和的祖上来自中亚，有的学者认为是波斯人，甚至有的材料记载他们家是伊斯兰教先知默罕默德的后代，当然不一定可信。
他的团队里面的人员组成也很多样，担任翻译的马欢也是穆斯林，很可能也是中亚人的后裔：还有一位是元代最有名的海商蒲寿庚他们家的后代，蒲家也是阿拉伯来的：据说西安大清真寺的哈三也参与了下西洋，哈三其实就是哈桑，又是阿拉伯名字。
可以说郑和船队就是一个多族群合作的国际化团队。其实，郑和的团队主要就是利用了阿拉伯人的地理知识和航海技术。
在宗教方面，郑和虽然出自一个穆斯林家庭，但他本人的宗教信仰还是比较多元的。郑和下西洋，曾经经过阿拉伯半岛，他本人有没有去过麦加朝圣还不清楚，但至少他派出过代表去朝圣。
他还是佛教弟子，他拜的老师不是别人，就是永乐皇帝朱棣的大功臣，编撰《永乐大典》的姚广孝，法名道衍和尚。郑和自己也有法名，叫“福吉祥”，他还印过大藏经，向寺庙施舍过非常多的财物。
郑和因为经常航行，非常尊崇航海神妈祖，在南京和泉州都修了天妃宫，妈祖算是道教或者民间信仰的神灵，这么看来他对道教也很尊重。
这些宗教，他本人是不是都信，咱们今天已经搞不清楚，但至少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统帅这么大的一个船队，船队各种人的信仰肯定是非常多元的，他对大家的不同信仰是很包容，很尊重的。
郑和下西洋也改变了东南亚和南亚的格局。
下西洋的壮举虽然没能一直延续下去，但是，实际上这只是说政府主导的航海活动，民间的航海反而更加繁荣，在郑和的影响下，无数的无名英雄一波波地下南洋，从中国的南海周围各国，一直到马六甲海峡，到处都遍布华人的足迹。中国人大批地迁到海外去，形成海外华人，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其实这些海外华人不一定跟郑和下西洋有关系，但是郑和好像成了一个符号，什么东西都可能跟郑和扯上关系，在印尼、马来西亚、泰国、柬埔寨等地现在还有很多祭祀郑和的庙，这无形中成了华人在海外努力谋生的一种支撑，一种精神力量。
马六甲的三宝庙
新加坡的前总理李光耀他们家族，就是华人不断南下的一个最好例子。他们家祖上是客家人，也就是说，本来是中原人，先迁到福建龙岩，又迁到广东梅州，最后迁到新加坡。这些普通人，没有政府的支撑，也没有大船、没有预算，他们是怎么穿越世界的呢？下一讲，我们就谈谈这些普通人的航海旅行故事，他们才是全球史的真正主体。感谢收听，我们下次再会。